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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说珠江学派

  一、学派概念

  学派是一个很古老的概念,中外如此,按《辞海》解释,它原指一门学问中由于学说师承不同而形成的派别。这是指传统意义上的师承性学派,即一位师长培养的门人或学生同治一门学问所形成派别,称“师承性学派”。如康有为在广州长兴里兴办“万木草堂”,鼓吹变法维新,培养了梁启超、谭嗣同、林旭、马君武等一大批弟子,形成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“维新学派”。辛亥革命元老张元济先生赞“南洲讲学开新派,万木森森一草堂”,即指其功。在古希腊,这种学派也大不乏其例。哲学家苏格拉底培养柏拉图,柏拉图又培养亚里斯多德,都是著名哲学家,形成科学史上最著名古希腊师承性学派。

  学派也可以对某一对象或问题研究而形成一些学术群体,同样属学派范畴,称为“地域性学派”,或“问题性学派”,包括院校性学派。如近代后西方经济学,就有芝加哥学派、奥地利经济学派、瑞典学派、剑桥学派、洛桑学派,以及重农学派、现代货币主义学派等。在建筑学,有中国八大建筑学派(流),即四合院、徽派建筑、江南民居、岭南建筑、海派建筑、川西民居、川西邛笼建筑、书院建筑等。西方建筑学派有法国古典主义建筑、巴洛克建筑、哥特式建筑、浪漫派建筑、古罗马建筑、古典复兴建筑、罗曼建筑等。在某一学科内,观点或研究方法不同,也形成学派。如地理学内就有区域学派和景观学派两大分野;在中国经济地理学内,20世纪70年代前就有以中国人民大学孙敬之教授为首的“生产力配置”北方学派和以中山大学曹廷藩建授为首“生产配置”南方学派,两派有过近10年争论,改革开放后才平息。在中国佛教内部,则有禅宗六祖惠能为代表南宋顿悟和以神秀为代表北宗渐悟两大派。在南宗内部,后来又出现“花开五叶”法流格局,即沩仰宗、临济宗、曹洞宗、法眼宗、云门宗五大流派,各有自己特色,当然也是一种派别。

  学派通常以地域为依托,接地气,故地域性学派显得有特别重要意义。梁启超在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中指出,清干嘉年间汉学发展达到高潮,学术界几乎被它占领。“但汉学派中也可以分出两个支派。一曰吴派,二曰皖派。吴派以惠定宇(栋)为中心,以信古为标识,我们叫他做‘纯汉学’;皖派以戴东原(震)为中心,以求是为标识,我们叫他做‘考证学’。此外,尚有扬州一派,领袖人物是焦里堂(循)、汪容甫(中),他们的研究范围,比较的广博。有浙东一派,领袖人物是全谢山(祖望)、章实斋(学诚),他们最大的贡献在史学。以上所举派别,不过从个人学风上,以地域略事区分。其实各派共同之点甚多,许多著名学者,也不能说他们专属哪一派。总之干嘉间学者,实自成一种学风和近世科学的研究法极相近,我们可以给他一个特别名称,叫做‘科学的古典学派’。”

  学术思想流派常常带有如梁氏所言地域性分野,更进一步是以地名作为标志学派,在黄宗羲《宋元学案》、《明儒学案》中即有不少这种地名学派。史学家侯外庐先生明白地指出:“各个学派的流传分布,往往也有其地域特点,大略的形式可以描述如下:儒墨以鲁国为中心,而儒家传播于晋、卫、齐;墨家则向楚、秦发展。道家起源于南方原不发达的楚、陈、宋。后来还保留着比较原始的‘巫鬼’宗教,同样在北方偏于保守的燕国和附近的齐国,方士也很盛行,后来阴阳家就在齐国发展起来。法家主要源于三晋。周、卫位于各国之间的交通孔道,是商业兴盛之区,先后产生了不少专作政治交易的纵横家。”这是一幅先秦时期中国诸子百家地图,各学派都占有自己位置。

  著名国学专家北京大学袁行霈教授在《中国地域文化通览·总绪论》中也指出:“晚唐五代,词的两个中心都在南方。宋代理学的四个主要学派,以周敦颐为首的濂学,以程颢、程颐为首的洛学,以张载为首的关学,以朱熹为首的闽学,都带有地域性。”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不止一次呼吁要建立“潮州学”,并取得许学开创性成果,堪为地方学派之榜样。文化或学术流派发展的地域性,经历史长期积淀,往往演变为地域或区域文化,它们的文化特质和风格、地域差异,结果发展为文化区。这种文化区,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地域性学派。1998年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一套《中国地域文化丛书》将全国文化划为分24种,也是24个地域文化区,或称24个地方文化学派。它们是三秦文化、齐鲁文化、中州文化、荆楚文化、燕赵文化、台湾文化、吴越文化、两淮文化、徽州文化、三晋文化、巴蜀文化、江西文化、八桂文化、滇云文化、关东文化、草原文化、琼州文化、陇右文化、西域文化、岭南文化、青藏文化、陈楚文化、黔贵文化等。这套丛书划分地域文化后得到普遍认同,成为地方学派的基础。

  对学派之论述,广东廉江人江瑔(1888—1917年)作为一代文化学者,更有精辟论述。只是其作埋没多年,鲜为人知,最近其后人 主编《江瑔著作汇编》才由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付梓面世(2017年)。他在《古今经学流派之大别》中指出:“古今学术,莫不各有其派别,而派别之多,以经学为最甚。群经有群经之派别,一经有一经之派别。同一经也,以经学为最甚。群经有群经之派别,一经有一经之派别。同一经也,同一派也,又每因时与地之不同,至于同源而异流。学者治经,必告求其派别之所在,而后视何派宜于己,从而治之,庶可以循序以进。否则冒昧从事,漫无家法,终于半途而废,其所关非浅鲜也。”这在总体上勾画了学派之大致轮廓。他特别根据我国地理环境差异,指出“南学北学之别”,“魏晋以后南北分朝,以地理上之区殊,于是有南学北学之别。然我国江河横亘、界限南北、风气既殊,学术斯判,固不待经学然也,一切学术莫不有之。”“大扺北方之地,土厚水深,民生其间,多尚实际。南方之地,水势汪洋,民生其间,多尚虚无,尚实际,则其学不外于记事、析理二端。尚虚无,则学多言志,抒情,往往寄想于冥漠。此南学北学之所由分也。”江氏又曰:“故后世一切诗文书画之学,亦隐然有南北之派别,不能尽举。况六朝之时,南北各自为国,制度不同,疆界划然。而南学、北学之名,遂于是益显矣。其时南朝都于江左,北朝都于河北。江左之学,谓之南学;河北之学,谓之北学……质而言之,北学尚檏实,南学尚浮华。北学宗训诂,南学谈玄理。……李廷寿曰:“南人约简,得其英华;北学深究,穷其枝叶,此即二派之大较欤。”

  二、学派产生的基础

  学派之产生,尤其是地域性学派离不开特定背景。这一是自然环境,一个是社会结构,两者其同作用,形成和发展了不同的学派。

  (一)自然基础

  首先是自然环境,包括天文、气候、地形、水文、土壤、生物及其组合,形成作用于人的自然环境、人类采取适应环境的方式,也是一种文化形态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曰:“凡民函五常之性,而其刚柔缓急,声音不同,系水土之风气。……好恶取舍,动静亡常,随君上之情欲。”人类行为和观念取决于水土和五侯引导,也是自然和社会两个要素。我国地域辽阔,自然环境与资源复杂,且区域差异很大,对区域文化影响至为深刻,故古人对此颇有感受,并提供不少案例。例如:“邹人东近沂泗,多质实;南近滕鱼,多豪侠;西近济宁,多浮华;北近滋曲,多俭啬。”这是山东西南文化差异。而山东西北平原地区,“平原故址,其地无高山危峦,其野少荆棘丛杂,马颊高津,径流直下,无委蛇旁分之势,故其人情亦平坦质实,机智不生。北近燕,而不善悲歌;南近齐而不善夸诈,民醇俗茂,悃翀无华。在同一个山东省内,以地理环境差异形成鲁西南和鲁东北两大文化风格不同,应为两个地域性学派。

  南方和北方一样,地域文化也深受自然环境制约。刘禹锡《送鲁周儒序》说到“潇湘间无土山,无浊水,民乘是气,往往清慧而文”。而安徽戴震家乡“吾郡少平原旷野,依山而居,商贸东西行营于外,以就口食。然生民得山之气,质重矜气节,虽为贾者,咸近士风。”再看“浙东多山,故刚劲而邻于亢;浙西近泽,故文秀而失之靡”。举凡这类文化地域差异事例甚多,可归结于孔子曰:“近山则诚,近水则灵。”黑格尔也说过“水性使人通,山性使人塞。”同一道理。

  (二)社会基础

  社会结构也是人文因素对地域文化的影响同样巨大而深远,但随时代变迁,其文化风格会发生很大改变,所以人文因素作用与自然环境不变或少变的作用不能等量齐观。以上述湖湘文化为例,唐宋以降,民风“清慧而文”,但近世纪,曾国藩建湘军,平太平天国运动,湘军名震全国上下,民风慓悍,从军尚武为荣,一改旧习。再上溯吴越两地,春秋时期,吴越两霸征战连年,尚武蔚为风习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载:“吴越之君尚勇,故其民好用剑。”晋左思《吴都赋》更曰:“士有陷坚之鋭,俗有节慨之风,不亚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。但东晋南朝掀起我国历史上第一次移民高潮,大量中原移民来到江左,改变了吴越之风。史载:“永嘉以后,衣冠避难,多萃江左,文艺儒术,于今为盛,盖因颜谢徐庾之风焉。”以致“其民老死不识兵革,四时嬉游,歌鼓之声相闻。”实现了从“尚勇”到“崇文”转变,为中原文化南传结果,奠定了后世“江浙人文薮”的历史基础。这样事例还有湖北“蕲春人性躁劲,风气果决,包藏祸心,视死如归,战而贵诈,此则其旧风也。自平陈之后,其俗颇变,尚淳质,好俭约,丧纪婚姻,率渐于礼。” 但也有历史作用根深蒂固,不因时代变迁,维持其固有文化传统。《中国地域文化丛书·编者札记》援引安徽省徽州新安县宗法制度强大作用。其曰:“新安各姓聚族而居,絶无一杂姓渗入者,其风最为近古。出入齿让,姓各有宗祠统之,岁时伏腊,一姓村甲,千丁皆集,祭用朱文公家礼,彬彬合度。”《新安旧志》又曰:“父老尝谓,新安有数种风俗胜于他邑。千年之冢,不动一礽;千丁之家,未尝散处;千载之谱,丝毫不紊;主仆之严,虽数十世不改,而宵小不敢肆”。 这样严密宗法制度,对徽州文化传承产生深远影响,也是“徽学”派形成一个强大因素。

  自然和社会结构相结合形成地域性学派,尤见于广东民系社会。岭南广府人多来自中原北方,居于珠江三角洲、西江流域河谷平原和沿海地带,农商并重,又连通海外,海上贸易发达,经济较富裕,基础雄厚,操广府方言,即广州话、白话、或称广东话。居民聚族而居,宗族观念很强,有“顺德祠堂南海庙”之语。唐宋以降,形成广府系族群和广府文化,为广东四大区域文化之一。近年,不少有识之士动议建立“广府学”已获共识,成立广府学会和研究所,出版“广府人”杂志,并与海人华侨华人相联系,每两年举行一次海外广府人恳亲大会,效果甚佳,故广府学实为地域性学派。岭南客家人来于中原北方,宋元以降,进入山区,耕山为主,聚族而居,保持中原古风遗俗,尤重读书,宗族观念强烈,以客家大屋为凝聚核心,使用客家方言,自上世纪30年代以来,渐渐形成客家学,获得广泛认同,走向海内外,至今已成为一门显学,为典型地域性学派。广东还有一个潮汕民系,来于中原和沿海,使用潮汕方言,在地狭人稠背景下,形成种田如绣花精耕细作农业,同时大面积耕海,特重商贾,走向海洋,形成厚重海洋文化风格,也提出建立“潮汕学”(潮州学)。经多年研究,潮汕学脱羽成熟,作为一个地域性学派加盟全国地域学派之林。此外,广西八桂学、海南省海南学、雷州半岛雷州学,甚至香港学、澳门学等,都纷纷崭露头角,以一门地域性学派姿态,出现于全国地域学派之林。2004年,毛庆耆主编《岭南学术百家》,以人物为中心,分经、史、文、小(学)、术、医等家108人,从古到今,上从陈元、杨孚,下至陈树人、黄佛颐、罗列他们生平、学术成就和历史影响,几集岭南历史学术学派之大成,2004年由广东人民出版社,列入岭南文库丛书出版。也是珠江学派一件大事。

  三、珠江学派形成简史

  如果将学派分解为师承性和地域性两种结构,则珠江学派也囊括这两大部分。举凡由某个学问大师及其弟子形成、继承下来的某个学问群体,以及珠江流域各个干支流域产生地域性学派的总和,都可归入珠江学派概念之内。幷且由于这个学派形成历史久远,至少在千年以上,又发生在我国南方,大部分在泛珠范围内,可称“千年南学”,是我国学派的一大组成部分。

  按照这个概念,珠江学派可从师承与区域两个系统出发,阐述各自发展脉络,提供一系列历史性剖面,也包括千年南学在内。

  (一)汉三陈经学派

  师承性学派,以教育为依托,学问大师靠教育弟子传播其思想文化成果,公私学校,特别是宋以来书院作用匪浅。故学校教育历史可钩沉师承性学派历史兴衰、隆替与规律。珠江流域学校教育始于汉代。东汉初,史载桂阳(今连州)郡设置学校。《后汉书·卫飒传》说卫飒任桂阳太守,“修庠序之教”,同书《栾巴传》也说顺帝对桂阳太守栾巴“兴立学校,以奬进之,虽干吏卑末,皆课令习读。”培养了一批人才。但真正形成师承关系的,当为汉灵帝时南海郡人黄豪,“年十六,能通《论语》、《毛诗》。弱冠诣交趾部刺史举茂才,因寓广信,教授门徒。”东汉末年,中原战乱,南来学者私人办学不少,风气更盛。北海郡人刘熙在汉献帝建安年间(196-291)南投岭表,郭棐《粤大记·官迹类》记其“往来苍梧、南海,客授生徒数百人。”其中沛郡人薛综,“少依族人,避地交州,从刘熙学”;汝南人程秉,“逮事郑玄,后避乱交州,与刘熙考论大义,遂博通五经。”南阳人许慈,“师事郑氏学”。这三人后来都入仕得益于刘熙,可以说是一种师承关系。另一个有代表性的是汉代苍梧学者三陈经学,既是师承,也是地域性学派。陈钦苍梧广信人,家学渊源深厚,后师从经学家黎阳(河南浚县)贾护,学业大进。后至京师,为王莽讲授《左氏春秋》、(已佚),是古文经学派带头人之一。其子陈元,继承父业,以对《左传》考证深入闻名,史称他“建武二年(26年)与桓谭、杜林、郑兴俱为学者所宗”。后告老还乡,授徒讲学,着有《左氏异同》(已佚)。其子陈坚卿,继承家学,对岭南学术研究建树颇多。三陈经学,为岭学最早师承学派。阮元重修《广东通志》、《广西通志》评曰:“陈元独能以经学振起一时,诚岭南之儒宗也。”民族学家徐松石也赞“岭南经学,实以二陈为始。”继二陈之后,后汉士燮也是一位声名显赫经学家,后任交趾大守,网罗一大批南下士人,研讨经学,亦成学派,为珠江学派之先驱,详容后述。

  (二)汉牟子佛学派

  东汉桓帝建和元年(147年),中国佛教史上第一个佛经翻译家安世高从海路到达广州,后北上江淮。佛教在岭南传播,弁子起了很大作用。按牟子(170—?年),名融,幼年随母从中原迁交州,落籍广信。牟子从小研习诸史诸子,精通儒、道之学,是个饱学之士。但其鋭志于佛,着有《理惑篇》(或称《牟子理惑论》)37篇,是我国早期重要的佛学著作。牟子以宾主问答形式,阐述佛教义理,指出佛、儒、道精神一致。成仙、长生不无为无稽之谈。其论著对后世影响很大,被《中国佛学人名辞典·牟子》称“为我国著名弘化(佛教)第一人”,开佛教在珠江流域乃至在全国传播之先河,是为珠江佛学派。

  (三)杨孚风物志学派

  东汉番禺人杨孚(生卒年不详),早年致力攻读经史,经学功力深厚。77年,参加朝廷“贤良对策”入选而获授议郎,提了不少良好建议。后回到故里,今广州市海珠区下渡村,写成《异物志》流传至今。《异物志》系统记载了汉代岭南动物、植物种类,在经济开发方面的应用;记载了岭南物产和风俗,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贵史料。例如最早记岭南人嚼食槟榔,海外贩入岭南黑奴,儋耳人文身,以及岭南最早诗歌等。

  杨孚《异物志》开风物志之先河,此后有万震《南州异物志》、朱应《扶南异物志》、刘悯《岭表异物志》、王范《交广春秋》等,皆地志一类著作,实为风物志(或地方志)学派之延续。

  (四)汉贵州三贤学术流派

  在贵州,东汉有汉三贤,即最早解释词义专着《尔雅》的舍人,贵州第一位作家盛览,文学家、教育家尹珍(79—162年)。舍人生卒年不详,其为《尔雅》作注,为后世大量引用,作为先秦古文佐证,被尊为贵州“文学鼻祖”。盛览,西汉牂牁郡人,是著名辞赋作家司马相如之友,曾跋涉千里,至成都向司马氏学习作赋方法,深得真传。学成回贵州,传播学术文化和从事教育,被称“牂牁名士”,是司马相如辞赋传人,创作《合组歌》、《列锦赋》,惜已不传。尹珍,汉牂牁郡母敛县人(今正安县),著名教育家、学者、文学家,曾赴洛阳师从经学家许慎,返回牂牁教授生徒,传播中原文化,对贵州学术文化发展作出重大贡献,史称“凡属牂牁旧县,无不称先师”。贵州汉三贤,为上古珠江上游学术流派之滥觞。

  (五)东晋南朝葛洪道学派及其他

  东晋南朝时期,北方动乱,一批士人南下珠江流域,带来了中原文化,也开创了珠江学派新局面。首先在两广西晋末江苏勾容人葛洪(约281—341年),24岁时来广州,后上罗浮山。还从广州远行至日南(今越南顺化)、扶南(今越南与柬埔寨南部)寻求丹砂。葛洪隐居罗浮山,从事炼丹术,并潜心著述,凡13年,有《抱朴子》、《金匮药方》、《肘后急备方》、《神仙传》等传世,开创了道学养生论和神仙论,为珠江学派最重要成就,影响甚广。《晋书·葛洪传》称其“博学深怡,江左絶伦,著述篇章,富于班(固)马(司马迁)”。

  继广州、苍梧之后桂林悄然潜起为另一个文化中心。刘宋武帝永初三年(422年)山东临沂人颜延之(384—456年),秉承孔子第一弟子颜渊家学传统,来到桂林,任始安郡太守,以行政长官身份倡导为政以学,以学养政,为桂林文化浸染一种自主卓立的独秀精神,至今在桂林独秀峰仍保留颜延之读书岩,已为当地名胜。另一位博物学者嵇含(263—306年)任上当军事参议。嵇含在职期间,广集岭南植物资源,写成我国最早地方植物志《南方草木状》3卷,提出世界历史上早最关于利用蚂蚁防治柑桔虫害方法,开以虫治虫先声。其可谓是“问题性学派”的一个典范,与东汉杨孚《异物志》开创我国最早风物志学派一样,异曲同工。

  (六)唐代诸派兴起

  隋唐推行科举制,为教育、人才培养提供一项新制度和道路,珠江流域学术和文学流派应运而生,出现第一个高峰期。在广东有新兴人惠能创立南宗顿教,实现印度佛教中国化、平民化、世俗化和务实化,是印度佛教的一场革命,影响甚为深远。广东曲江张九龄,唐中宗景龙元年(707年)才堪经邦科及第,授秘书省校及郎,唐玄宗先天元年(712)授左拾遗,唐玄宗二十二年(734年)升任中书令,成为辅助唐玄宗成就开元盛世的名相。张九龄除了开凿大庾岭道等政绩,作为一代诗圣,以其诗歌改革,包括改变宫廷诗风;恢复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兴寄优良传统;开创清谈诗风等,被屈大均评“东粤(即广东)诗盛于张曲江公。公为有唐人物第一,诗亦冠絶一时。”他还发拔和扶持了一批诗坛精英,包括王维、孟浩然、储光羲、常建等,从而形成盛唐诗坛一个重要流派。丘浚评曰:“自公生后,五岭以南,山川烨烨有光气。”黄伟宗称他为“可与古代黄河文化诗圣李白和杜甫、古代长江文化诗圣苏轼并列的古代珠江文化诗圣。”在广西,则有晚唐诗人曹唐、曹邺,生平史载不详,但以“二曹”并称,以五言诗走进全国诗坛。

  唐代珠江流域成为朝廷贬谪不同政见和罪犯之地,这些贬官逐客在当地传播中原文化,教育门生,形成师承关系,也是一种学派。如韩愈,唐德宗贞元二十年(804年),被贬阳山县令,兴教办学,宣传德礼,招生授徒,广东士子慕名请教者大不乏人,在阳山形成一班韩门弟子,当然是一个学派。韩愈在阳山贡献,如清人简朝亮《等贤令山》诗云:“阳山终不穷,天下知韩公。至今贤令山,何人继高风。”唐宪宗元和十四年(819年)韩愈反对唐宪宗迎佛骨入京师,被贬为潮州刺史。他在潮州兴办学校,改变当地风气。苏轼后来指出:“始潮人未知学,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,由是潮之士笃于文行,至于今号称易治。”后有“赢得江山都姓韩”之说,可称流寓学派之功不可没。另一位代表人物柳宗元,元和十年(815年)谪贬柳州刺史,在当地发展农业,禁止买卖奴婢,破除陋习,兴教办学,使“州人莫不兴起从学”,甚至“南方为进士者,走数千里,从宗元游,经指授者,为文辞皆有法。”清人汪森《粤西通载·发凡》云:“其兴文教也……若以粤西论,则宜推柳子厚始。昌黎(韩愈)云:‘从子厚游,经其指授者,其为文悉有法度可观’。子厚在柳五年,其造就柳士必多”,又曰:“昔人云,……柳其诗文传于粤西甚伙”。柳宗元与韩愈并称“韩柳”或“东韩西柳”,为师承学派不可少人物。

  惠能开创禅学南宗,到南汉由文偃(864—949年)继承惠能“重法轻教”修持之法,进一步削弱宗教色彩,世俗化地加强佛法的理论与推广,彻底地以“自性”代替“佛性”论。文偃认为,佛法启示无需太多言辞修饰,最重要的是自悟。人人悟性不同,人人佛性不同,不可妄加断言。这是云门宗要旨,上承惠能,下传后世,为佛教师承流派一大法门。此前,在广西唐肃宗至德元年(756年)自号“无量寿佛”的湖南郴州人释全真(谱号寂照大师)到全州创建净土院,弘传净土法门。净土宗以弥陀愿力为外缘,以行者念佛行业为内因,在打入与请入双功并修的作用下自性成佛。修行程序是口念13种阿弥陀佛名号,只要心口如一,即可成佛,转生极乐世界。这就为佛教大众化提供了特有格式。净土宗作为口碑式传教,与禅宗作为文盲式传教,共同形成大范围普及的佛教流派,且以后来居上之势,流行于唐直到民国时期,为广西佛教史上一次重大突破,故能成为一佛教流派。

  (七)宋代岭南理学初兴

  宋元珠江流域进入大规模开发时期,公私办学兴旺,尤以书院为盛,给学派形成创造了良好的条件,不少学派应运而生。屈大均《广东新语·潘序》说:“粤东(广东)为天南奥区,人文自宋而开。”一些地方官员大力推广理学,促使学派生长。潮阳郑南升、揭阳郭淑云到福建受业于朱熹,热心宣传理学,分着《晦庵语録》、《朱子蒙谷宗法》,他们被称为“南宋一代,潮海之醇儒。”惠州丰湖书院创始人罗从彦是著名理学家杨时的高足,是宋代理学“道南学泊”的代表人物,后被称为豫章先生,着有《圣宋遵尧録》、《议论要语》,作为授课内容,《宋史》有其传。其学生走出书斋,扩大到广大民间,散布岭南理学种子,也属师承性理学派。

  南宋时,岭南理学家首推广州人李昴英。他是广东历史上第一个进士。他推崇朱熹以理学的基本理论来重新编注《四书章句集注》,认为:“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之微旨,朱夫子发挥备矣”,指出治学之道乃在行于“由北溪之流,溯紫阳之源,而窥圣涯。”其对“天理”、“人欲”之说情有独钟,主张“去欲存理”,与传统理学“去人欲,存天理”无二。但李氏认为“理”即人心所向,百姓日用所求,“欲”即人的欲望。程朱理学,侧重自身修养,李昴英侧重为官必利国利民。唯其如此,有别于程朱理学,自成流派,也反映珠江文化务实风格。

  宋代广西佛教有两位国级大师,一是楚圆(986—1040年)和契嵩(1007—1072年)。楚圆俗姓李,广西人,属禅宗一系,是唐代释义玄开创的临济宗七世祖禅师,为大乘南宗南岳宗法系。其成佛理论为“骨出髓”,即悟透自性即是佛。其门徒慧南将其生前所述编为《慈明和尚五会语録》,收入《五灯会元》流传至今。其弟子慧南、方会将临济宗发展为黄龙派、杨岐派两个分支。南宋时,两派都传到日本,推动了日本佛学的发展和中国文化交流。契嵩藉助于其《辅教论》和《非韩》系列论文,运用比较法,力图证明佛教“五戒十善”与儒家“五常仁义”的根本一致性。《辅教论》否定单方面的原教旨主义,否定只有某种教派才有圣人而别的教派没有,因而相互排斥至雠恨的论调。契嵩既肯定“原教”,更肯定“广原教”,否定惟我独是而唯他独非,主张“真谛无圣论”,努力追求不同宗教或中西文化之间的相同点和制衡点。这种平等、开放、包容文化风格,是珠江文化最重要一个特质,也是契嵩教派特殊贡献。

  (八)明代珠江理学派和诗派崛起

  元代对南人采取高压民族政策,文化备受摧残,几无学派可言。明代才迎来文化发展高潮。屈大均《广东新语·文语》指出,广东文明“始然于汉,炽于唐于宋,至有明乃照于四方焉,故今天下言文者必称广东。”又曰:“明兴,才贤大起。”[25]不仅广东,在整个珠江流域大部分地区,都出现了人才鼎盛局面。教育随之兴旺,书院接踵而起,学派林立,各有师承,部门和地域学派蔚为大观,胜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。其中最重要一个学派是广东新会人陈献章创立“白沙学派”或称“江门学派”。其主要内容和创新:一是“自得之学”的自我取向。黄宗羲在《明儒学案·师说》中对陈献章思想内容和理论特色作了经典式概述:“先生学宗自然,而要归于自得,自得故资深逢源,……可谓独门开户,超然不凡。”“独开门户”是指其偏离程朱理学的正宗地位,另辟溪径,此其非正宗的思想特色在学术旨趣,价值取向等方面突破,超越程朱理学。陈献章心学而不同于理学,它直接从心出发,把心上升为宇宙本体,从而使道德本体与宇宙本体、心与理合一。就其价值取向而言,心的内在性、自觉性决定了道德本位在心,突出的是个体伦理。心与理合一就是个性伦理与群体伦理的统一。江门学派建立,从理论上解决了社会群体伦理与个体伦理的矛盾,挽救了社会道德的危机。二是“自然为宗”的人生真谛。“自然为宗”作为人生哲学的起点和基本要求,是排除一切人为的、外在的东西对人的束缚和干扰,使人按照自己的自然本性而无拘无束地生活。其真谛就是提倡个性自由,人格独立,回归自然,消遥自在,既入世又超世,既体现道家的人生风范,又享受儒家的人世天伦之乐。江门学派在中国哲学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,黄宗羲《明儒学案·白沙学案》称“有明之学,至白沙始入精微”。《明史·儒林列传》则说,“学术之分,则自陈献章、王守仁始”。近人认为陈献章上承宋儒理学,下启明儒心学先河,为一代开山大师。

  江门学派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群体,从陈献章游学者,代有其人,形成典型师承学派,也是区域学派。其代表人物增城湛若水(1460—1560年),学者称为甘泉先生。弘治十八年(1505年)考取进士,官至南京礼部、吏部、兵部尚书。湛若水所到之处,必创立书院以奉祀其师陈献章,以示怀念。他到处讲学,亦培养大批弟子(3900多人),在明中叶逐渐形成一个学派。黄宗羲称之为“甘泉学派”,在理学界称之为“广宗”、“广派”,与以王守仁为代表的“浙宗”齐名于明代学坛,在京师亦有相当影响。湛若水和王守仁虽同为心学思想,但两者又有区别。史载“守仁以致良知为宗,若水以随处体验天理为宗。守仁言若水之学为求之于外,若水亦谓守仁格物之说不可信者四。又曰‘阳明与吾言心不同。阳明所谓心,指方寸而言。吾之所谓心者、备万物而不遗者也,故以吾之说为外。”湛若水、王守仁学术思想虽有不同,且各持己见,但王守仁佩服和尊敬他,并给予高度评价。王阳明身后,他的主要弟子邹守益、欧阳德等从学于湛若水,两家门人“递相出入”,“王氏之外,名湛氏学者,至今不絶”。

  陈献章与湛若水,虽为师承关系,但两人在具体为学和维持方法上又有所不同。陈氏心学修养方法是主静,从静中生养出端倪,而湛氏则对此表示怀疑,主张动静、心事合一。这种差异,实由两人所处时代社会风气不同所致。

  陈献章门下高足,除著名湛若水以外,还有南海人何柏维(1510—1587年)、东莞人林光(1439—1519年)、番禺人张诩(1455—1514年)等。而甘泉学派追随着也大不乏人,有增城人张潮(生卒不详)、东莞人钟景星(1478—1551年)、南海人郭棐(?—1600年)、澄海人唐伯元(1540—1598年)德庆人许孚远(1535—1604年)等。他们承前启后,都师承陈、湛之学,形成一个强大、历时甚长心学学派、问鼎于中国学坛。

  明代贵州虽仍很落后,但学派形成也不是乏善可陈,其中黔中王学即为一个著名地域学派,这是王明阳在贵阳龙场讲学、悟道、成道而产生的一个学派。只是贵州交通闭塞,远在边鄙,过去很少人论及。甚至黄宗羲《明儒学案》也未载黔中王学,外地更鲜为人知。

  王阳明(1472—1529年),浙江余姚人,字伯安,号阳明子,世称阳明先生,故又称王阳明。弘治十二年(1499年)中进士,授兵部主事。后因反对宦官刘瑾,被贬为贵州龙场(今修文县治)驿丞。王阳明在龙场备受艰辛、侮辱,但也得到不少人尊重和帮助,使他感悟人生真谛,经反复思虑,后世所称“龙场悟道”,终于形成“黔中王学”,开辟了珠江文化文化史一个学派新天地。

  王阳明所悟之道,包括了心外无理、心外无物和致知格物三个内容。在王阳明那里,“心即理”之理,指的不是自然的物理,而是伦理、道理之理;而“心即理”之“心”,是指没有私欲遮掩的纯洁的天理之心。人区别于动物,在于人是一个具有道德理性的存在,而不是生物意义上的存在,不是自然的存在。作为伦理的之“理”只能存在于人的心中,即内在于道德主体身上,故云“心即理也”。这是人人都可以成圣的内在根据,是心学工夫论的出发点和归宿。心外无物。此“物”不是客观存在的事物,而是“意之所在便是物”,是主体决识在实践活动中的作用。他常说:“心者,天地万物之主”,这个“心无外物”,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主观唯心主义。致知格物,王阳明认为,格犹至也,至者,至极也,即穷尽也,格物就是从一事一物中去探求其理,致知即达到事物之理的认知,格物就是认知的方法,穷理就是格物的目的。格物是一个渐进、由博返约,由外及内的过程,最后达到格物与致知、穷理与明心的完全统一,物与心、心与理才合理为一。他又认为,格物就是格心,格心就是正心。王阳明晚年提出致良知,从而对格物致知作出了更为简洁明快的解释:“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,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也。吾心之良知,即所谓天理也。……致吾心之良知者,致知也。事事物物皆得理者,格物也。”尤场悟道,为最终形成一套完整而系统的心性理论奠定了基础。

  王阳明悟道以后,即在当地传道讲学,足迹遍及今修文县全境,并在当地乡民帮助下创建龙岗书院,不知疲倦地“讲学化夷”,感慕者云集听讲,乡民环聚而观者如堵,使闭塞的龙场书声琅琅,成为士人诸生向往的儒学圣地。前来听讲之人,既有本地人,也有外地乃至外省人;既有汉人,也有少数民族;既有地方官员,也有普通百姓。学有所成人很多,主要有陈文学、汤冔、叶梧等第一代弟子,也是贵州阳明文化第一批传播者。后王阳明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,不但进一步扩大宣传其心学,也促进明代贵州书院大发展,出现自由讲学风气。特别是王阳明在贵阳文明书院讲学期间提出“知行合一”学说,强调在实际行动中努力去实现自己的主观信仰。这在明朝中晚期,曾激励很多士大夫积极奋起;在近代,这一思想又被一些进步思想家所接受,用作维新变化,救国图强的思想武器,对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起过良好作用。

  王阳明在贵州悟道,创心学、办书院、讲学、培养大批弟子,影响深远。据载黔中王门后学有四代弟子,第一代著名者有席书、刘秉鉴、王杏、蒋信、胡尧时、冀元亨、陈文学、汤冔、叶梧、钱凤翔等,他是最早在贵州传播王阳明心学的学者。第二代弟子有马廷锡、李渭、徐樾、蒋世魁等,都各有成就,名驰一方。第三代弟子有孙应鳌、邹元标、萧重望、赖嘉谟、徐云从、李廷谦、冉宗孔、胡学礼、田惟安、郭子章等,成就可圈可点。第四代弟子有陈尚像、余显凤、吴铤和艾氏三兄弟等。这四代弟子大力宏传、发展学说,至晚明形成贵州阳明文化圈,在中国思想哲学史上占有独特地位,也是珠江学派一项殊荣。直到17世纪20年代以后,贵州阳明心学由于社会动乱、明廷打击东林党、封毁天下书院,以及王学后继乏人等原因,“黔中王学”才衰落式微,但作为一个持续百年的师承学派和地域学派,它的名声和贡献却是不败的。

  明初,岭南诗人相继崛起,诗歌创作空前繁荣,由著名诗人孙蕡、赵介、王佐、黄哲、李德“南园五子”在广州组成“南园诗社”开广东结社之先河,也是岭南诗派形成的标志。他们一扫元诗纤弱萎靡,重振雄直刚健的唐风,被《四库全书总目题要》赞为:“粤东(广东)诗派,数人实开其先,其提倡风雅之功,有未可没者。”只是明初文网甚严,五子诗作多散佚。但其诗风仍未泯灭、嘉靖年间(1522—1566年)陈暹辑有《南园五先生诗》百余首传世。如陈蕡《昭君》诗云:“莫怨婵娟坠胡尘,汉宫胡地一般春。皇家若起凌烟阁,功是安边第一人”。此诗颠覆过去对昭君和番的成见,高度赞扬昭君对促进民族团结,安定边疆的贡献,在600多年前就有这种独到眼光,值得传颂。明中叶,广东又涌现欧大任、黎民表、梁有誉、李时行、吴旦五位代表性诗人,被称为“南园后五先生”。他们重振南园风雅,力图摆脱当时浓厚的拟古主义潮流,继承现实主义传统,留下诗作颇多,也蜚声中原。有明一代,广东诗歌,以前“南园五子”,后“南园后五先生”传承为标志,形成明末浙江人胡应麟在《诗薮》中称为“岭南诗派”的诗歌创作流派,现出在中国诗坛。但其主要成就和风格,大多出现在鸦片战争以后,故后又有“近代岭南诗派”之称,容后述。

  (九)清代岭南学派后来居上

  清康熙亲政以后,采取一些发展经济、安定社会举措。广东走出“迁海”海禁阴影,继续走发展道路,在学术上形成一个檏学,即考据学流派,在全国居重要地位。嘉庆二十二年(1817年),江苏仪征人阮元主粤,对学术重视有加,除了开局修志,还仿浙江诂经精舍模式创办学海堂,培养一批檏学士子,扭转广东学术滞后局面,使之走上振兴道路。志称:“自阮文达公督粤开学海堂以古学训士,经史词章,分门课习,然后人知风向,一时经师联翩蔚起,风气始丕变焉。”这些被阮元延揽、提拔人才,学问精深,专心学术,成就卓越,包括梅州人吴兰修、李黼平、南海人谭莹、东莞人邓淳、南海人熊景星、番禺人侯康等,皆一时之俊彦,并藉助他们传播檏学成就,在干嘉期间形成广东檏学派之规模。梁启超在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中列了十三个方面,包括经书笺释、史料搜补鉴别、辨伪书、校勘、文字训诂、音韵、算学、地理、金石、方志、类书编纂、丛书校刻等,都有代表人物和成果传世。道光后期,鸦片战争、太平天国等运动在广东爆发,社会动荡不安,广东学术研究处于低谷。迨咸同中兴,广东檏学始有复兴之象,产生以番禺人陈澧为首东塾学派,重振广东檏学遗风。尤其光绪十年(1884年)张之洞督粤办学务,开广雅书局,拨经费、赓续阮元事业,培养了一批全国性一流学者,使广东檏学仍能繁荣十余年,直到后来新学兴起,广东檏学在清末划上一号句号。但它作为广东一个学术流派,却留下深刻的痕迹,故近代广东图书馆学专家杜定友在《广东文化中心之今昔》一文中认为,广东在宋代学术中心地为罗浮山,明代学术中心地为西樵山,而清代学术中心则在广州。这个评价,殊为确论。

  按东塾学派是指清代著名学者陈澧所创立学派。陈澧,字兰甫,号东塾,番禺(今广州),此学派因其号得名。陈澧担任广州学海堂山长数十年,晚年又主讲菊坡精舍,从游者甚众。著名者有廖廷相、林国赓等,后师承者侯康、侯度、梁汉鹏、谭莹、郑献甫、邹伯康等。

  东塾学派学通汉宋,兼以郑玄、朱嘉为宗,但又不为它们所限,于汉宋学间不偏不倚,不拘泥于任何一方。陈澧之学,涉及天文、地理、乐律、音韵、算术,以及诗词、骈散文等。他尤好读《孟子》,服膺孟子性善论,论为人性皆有善,而荀子、扬雄辈毕不知。他主张学习汉儒,不仅要学习其学说,尤当学汉儒之行。清代考据学,源出的朱熹,不可反诋。清代考据学虽盛,但犹有不足,补予补充。

  陈澧弟子桂文灿,长于考证之学,著作多种,与广东相关者,如《广东图说》、《海说》、《海图表》、《海防要览》等。廖廷相为陈澧入室弟子,“于经史、小学、古音切韵、舆图、算术无不综览详究,所长尤在三礼。”有《礼表》、《周官六联表》存世。林国滚从陈澧受经学,主讲端溪书院,认为“以经学非见之实溺,则无禆经世,故说经每以史证之;”又曰:“史学以地理最为要,故于中外形势险隘讨究最详”,有《近鉴斋经说轴録》、《元史地理今释》等。东塾学派影响甚广,张之洞评其:“庶几从此东塾学派流衍中原。”徐世昌《清儒学案》曰:“东塾后起,尤为大师……不为无益无用之学,其宗旨特为醇正。”这个评价至为精到。

  朱次琦(1807—1881年)与陈澧同一时代,人称“九江先生”,故称其学术思想为“九江学派”。他以宋代程朱理学为根本,尤其推崇朱熹,主张清除门户之见,不分汉学、宋学,归宗于孔子。重气节、主经世,反对无用空谈,反对埋头科举、八股,强调经世致用。进士出身,当过知县,后辞官回乡,讲学著述20多年,培养大批学生。洪秀全、简朝亮、康有为、梁耀枢等皆出其门下,是师承学派的楷模。身后广东地方当局申报朝廷赐其五品卿衔,称其“讲明正学,身体力行,比闾族党,熏得善良。”清史有传,康有为撰写墓志铭,称其“始于为士,终为圣人”,誉其为“百世名儒”。

  发端于宋,经元明至清,广东形成珠江流域著名的“广东实学”学派。代表人物有海南人丘浚(1421—1495年)、东莞人陈建(1479—1567年)、中山人黄佐(1489—1566年)、陈澧等,带有鲜明地域特色,为地域学派之典型。他们代表作有《大学衍义补》、《治安要义》、《学部通辨》、《东塾集》等。该学派各个人物,提倡实学,主张经世致用。丘浚提出学术不能空谈心性而注重实用的实学思想,反映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实用的经济思想和理财之道,要求人们要认识财货的重要作用,认为财用为立国之本,食货为生民之本,而得民则为君之本,强调市场作用,劳动决定价值观点。陈建肯定朱熹而否定陆九渊学说,“流于空寂,并非圣贤之旨。”指出国家出路在于改革弊政,选用有才官员,军事上寓兵于农,加强边防。黄佐也批评陆王心学,反对理气在先,对朱学进行传承和修正,提倡自得和知本务实思想,要求做学问做事业应沿着格物致知的途径,不要说空话,要落实到具体行动上。这些实学思想的继承和发扬,构成了岭南思想界一大实学风气,后人统称为“实学派”,或“广东实学”,对珠江学术作出重要贡献。

  岭南诗派自明代发韧,时有起落,到维新变法运动,受西方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影响下,由黄遵宪、丘逢甲、康有为、梁启超等积极倡导和推动,发生“诗界革命”,才使岭南诗派走上主流。这个流派诗人,紧扣时代主题,大胆改革创新,反映鸦片战争以后社会风貌和社会心态,特别是广东先进人物和事件,具有鲜明时代和地域特征,从而确立岭南诗派在中国近代诗坛上的崇高地位。其中黄遵宪是“诗界革命”最早一位倡导者,一生创作诗歌千余首,自编《人境庐诗草》。他改革诗歌形式,主张以“我手写我口”,具有明显向白话诗过渡特色。广东蕉岭人丘逢甲(1864—1912年),诗作英气勃发,激越雄豪,被梁启超赞为“诗界革命的巨子”。其诗不少写台湾题材,血泪迸发,感人至深。南社诗魁柳亚子评其诗云:“战血台彭心未死,寒笳残角海东云。”其约有万余首诗传世,无愧为一代诗宗。康有为政治上发动、领导戊戌变法,在“诗界革命”也是一位闯将,在创作中表现出飞动磅礴气势和积极向上、冲破樊篱的改革精神。早期自云:“意境几于无李杜,目中无处着元明。”晚年诗风失去当年鋭气,但不减强烈、深沉时代呼唤和革新精神。如《出都留别诸公》云:“天龙作骑万灵从,独立飞来缥缈峰。怀抱芳馨兰一握,纵横宇宙雾千重。眼中战国成争鹿,海内人才孰卧龙。抚剑长号归去也,千山风雨啸青峰。”

  梁启超在“诗界革命”中,既以其理论彪炳史册,也以新派诗歌创作驰聘诗坛。其力图打破旧诗传统束缚,采用散文化句式自由抒写,熔铸新思想、新知识、新名词入诗,努力创造“旧瓶装新酒”的新诗派。其诗风汪洋恣肆,慷慨激昂,生动活泼,极富鼓励性见称。即使亡命海外,仍自励不已。其《自励》诗云:

  “献身甘作万矢的,着论求为百世师。誓起民权移旧俗,更将哲理牔新知。十年以后当思我,举国犹狂欲语谁?世界无穷愿无尽,海天寥郭立多时。”作者努力探求真理、改造社会精神涌动于字里行间。

  清末,诗歌改革运动潮流地冲击到广西,出现临桂词派,又称广西词派、粤西词派,标志广西文学达到一个时代高峰,引起全国词人和文史学家的注意。其领袖人物王鹏运、中坚分子况周仪、刘福姚等都是广西临桂(今桂林)人。另有被称为“晚清四大家”的外地人朱祖谋和邓文焯。他们旅居京师城南宣武门外散场头巷(即校场头条),相聚一处,赋诗填词,品评推敲,不仅提高了创作水平,而且培养一批新鋭,形成一个庞大文学团体宣南词社,即临桂词派。

  王鹏运(1849—1904年),同治举人,官至江西道监察御史、社科掌印给事中,历经甲午战败、变法维新、八国联军攻陷北京等重大事件,给他很深刺激。为此创作“七稿九集”,存词600余首,紧扣时代主题,反映重大事件,抒发深沉爱国主义情怀。如《满江红·送安晓峰侍御谪戍军台》有曰:“天难问,忧无已。真御史,奇男子!只我怀抑塞,愧君欲死。宠辱自关天下计,荣枯休论人间世。愿无忘,珍惜百年身,君行矣。”

  况周仪(1861—1926年),21岁中举,授内阁中书,后结识王鹏运等,深受王氏思想和词风影响,写过不少有积极思想内容作品。代表作有《莺啼序》、《唐多令·甲午生日感慨》,微言大义,慨叹英雄无觅,又责怪自己无能为力,充满了矛盾。但其在词论方面,独树一帜。所着《惠风词话》,提出作词核心理论为重、拙、大。重指沉着,也就是“厚”、“拙”,即老子曰:“大巧若拙”,就是檏实、自然,有真情实感。“大”约指托旨重大,给读者以深刻思想启迪。民国上海惜明堂刊本《蕙风词》(话)发行,影响广泛,为广西词人所宗。叶恭绰在《广箧中词》评论王、况二人:“崛起天南,各树旗帜。半塘气势宏阔,笼罩一切,蔚为祠宗;蕙风则寄兴渊微,沉思独往,是称巨匠。各有其价,故无庸为之轩轾也。”民国革鼎以后,临桂词派日渐式微,但作为一个文学流派,在近代珠江学派史上,却留下不可磨灭印记。

  (十)近代广东中医和画派产生

  中医具有强烈地域性,需按照水土特点诊断开处方。元代释继洪《岭南卫生方》明确指出岭南的地理、气候、饮食习惯、人的体质等均与中原有异,提出不少防病治病方剂,实为岭南中医学派之嚆矢。在岭南明代以来,尤其西医传入,与传统中医相汇,形成岭南中医三大学派,为全国罕有。一是岭南温病学派,兴起于明末以降。康熙至干隆(1662—1795年)江浙叶天士、薛生白、吴鞠通、王孟英四大家开始确立温病学派理论体系,并在岭南广泛传播。岭南医家以此为渊源,结合岭南气候、人体特征,在临床实践中逐渐形成岭南温病学派。以潘名熊、陈任枚、刘赤选等为代表医家,发挥上述四家学说的主张,提出“中和渗温”原则治疗岭南湿症,用药轻而有效;此后,相继有“清气透营西解”、“伤寒十无一二、温病十有六七”的观点,都收到实效。清末岭南鼠疫猖獗,中医罗汝兰着《鼠疫汇编》,提出“活血、祛瘀、消肿”治疗原则,主张“居要通风,卧勿粘地,药取清解,食戒热滞”,对治疗和控制鼠疫流行甚有效验。

  二是岭南汇通学派,是近代中国传统医学发展史上出现的新学术流派。岭南邻近港澳,对外交流早,接触西方医学机会多,成为汇通学派最早发祥地。清嘉庆以降,西医传入,在广州、澳门、香港等地传播。近代岭南开明人士,主张积极学习,提倡医学维新,把学习和发展现代医学作为救国强国手段之一。大批进步医生,学习和应用西医,提出中西医“汇通”口号,促成这个学派产生。广东南海人邱熺,是中国第一个引入西方预防医学观念并施行牛痘接种技术的医生。其《引痘略》为中国第一部预防医学专着。新会人陈定泰、陈相静、陈珍阁祖孙三代致力于中西腑脏研究,成为中医界最早进行系统解剖实践的医生。他们以解剖为基础,指出“华夷腑脏同一式”观点,改良中医脉学。南海人朱沛文,主张中西参会、互补长短、求同存异,合而折中,力主中西汇通,被誉为岭南中西医汇通学派的先驱。此外,中山郑观应、南海梁章龙都在他们著作中提及中医应向西医教育和医疗制度学习、看齐,并指出中西医各有所长,应取长补短,反映汇通学派的求真、求实精神。

  三是岭南近代经方派,出现于清末民初,在继承张仲景《伤寒》、《金匮》经方基础上,结合岭南条件,对传统理论作变通处理,注重医疗实践的有效性。其人其书甚多,构成这一学派强大阵容,以陈、黎、谭、易伤寒四大家为代表,时称四大金刚。陈伯坛(1863—1938年)新会人,采取“以经注经”方法,研究《伤寒论》,阐发气化学说,标本中气理论,体现中医整体观点,有著述多种存世。黎庇留(1846—?年)顺德人,临床以张仲景大纲大法为本。谭彤辉,南海人,亦儒亦医。光绪二十年(1894年)省城鼠疫流行,谭氏判断是一种腺鼠疫病,以升麻鳌甲汤主治,获得良效。易医荪(?—1913年),广东鹤山人,行医广州西关,在临床实践中对张仲景无字无方处予以阐述发挥,对金元四大家时方有所长者予以融汇吸收。其着有《集思医案》。民国以降,温病学兴起,经方派式微。

  珠江学派之涌现,到清末民初,也见于艺术领域,其中岭南画派即是一个创新学派,形成于20世纪初,以高剑父,高奇峰,陈树人为创始人,提出“折衷中西,融会古今”的创作原则,以建立现代化、民族化、大众化的国画体系。“岭南画派”创始人,都有过追随孙中山参加革命和在日本留学的经历,深受民主革命思想浸染和日本明治维新后美术革新的影响,鋭意革新中国画,在理论上创造性地提出融中国传统水墨画没骨法、撞水撞粉法、写生法和日本绘画善于渲染、富于质感、色彩亮丽的特点,以及西方透视学、光影法、比例学,解剖学知识于一体的主张。在构图上引入具有严密体系的西画构图法则,以自然为依归,并结合我国民族审美心理特点,提出“不拘一格”的构图法则,丰富充实了中国画“置陈布势”方法,打破“三段分疆”、“宾主相让”的传统定式;在画技上采用笔墨与色彩并重,兼工带写,既继承宋代画院的写生设色、随类赋彩的传统,又博采西洋画家的重光重色重环境气氛的渲染之长。这样古今中外绘画艺术理论和技法精髓,都尽可能吸纳、效法,在此基础作了提升和创新,形成了自己独特理论建构、画风和重要贡献,蜚声中国画坛。

  岭南画坛以番禺人高剑父(1879—1951年)、高奇峰(1889—1933年)兄弟和番禺人陈树人(1884—1948年)为创始人,被誉为“岭南三杰”。各有其代表作,如高剑父的《东战场的烈焰》、《昆仑雨后》、《山村晓雨》;高奇峰的《枫鹰图》、《雄狮》、《秋江白马》;陈树人的《岭南春色》、《鼎湖飞瀑》、《太和洞口玉带泉》等。

  岭南画派大师先后培养了一大批弟子,卓有成就者代有其人,如肇庆黎雄才(1910—2001年)、阳江关山月(1912—2010年)、中山方人定(1901—1975年)、苏州苏卧农(1901—1975年)、番禺赵少昂(1905—1998年),以及“天风(楼)七子”黄少强、赵少昂、叶少秉、容漱石、何漆国、周一峰等。至今,在广东美术界主要在广州美术学院,仍有一批岭南画派巨子,师承画派画风,不时推出力作,继承和发扬其传统,使岭南画派旗帜仍在中国画坛上飘扬。

  (十一)近世南学兴起

  延至近世,珠江学派吸收中西文化精华,发展到理论建构新阶段。先是梁启超认为先秦学派分为南北两支,各有其文脉和精神。也有人认为学派始于南北朝,而盛于宋。清初,顾炎武在《日知録》中斥北方学者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”,南方学者“群居终日,言不及义,妇行小慧”,皆有其病,也是学风南北分野的表现。清雍正年间,还在国子监设“南学”机构,在国子监内肄业者为南学,在外肄业,赴国子监考试者的北学。另外,南学又指南方之学术,除了江南,也包括岭南。晚清由于阮元、张之洞督粤,提倡办学,设学海堂等机构,培养了一批饱学之士,岭南学风始盛,声名鹊起。自此,南学强于北学。20世纪初,日本学者内藤虎次郎有“文化中心流动论”,认为明以后我国文化中心在浙江,海通以后将移到广东。史学大师中山大学陈寅恪教授在论述近代中国学术流派地域变迁时,曾于1933年12月读了时在北京的岑仲勉论着后复北师大教授陈垣一封信中指出:“文读讫,极佩(便中乞代致景慕之意)。此君想是粤人,中国将来恐只有南学,江淮己无足言,更不论黄河流域矣。”陈寅恪之意,同样肯定南学,并预言它会超过黄河流域的北学。这里说的南学,其地域主要指岭南,因陈寅恪指的粤人岑仲勉是顺德人,并将粤、江淮、黄河流域并列,谅也是几个学术流派之地。此后,有人称“南学”即“岭南学”。陈垣将此信转交给岑仲勉,信今已不存。但当年读过这些信的广州圣心中学(岑在此校任教)一位岑的同事马国雄曾在香港出版物中回忆,陈垣“遂新笔致书于岑,其大意则云:寄来圣心校刊……得见尊者……考证明确而精审,珠江流域有此出类拔萃之学人,真可为吾乡扬眉吐气”,可见岑之学问卓然成就。华南师范大学曾昭璇教授即在不同场合,提出建立和研究“岭南学”问题。近年,各种学派研究已蔚为风气,形成气候。珠江学派也列入其中,其成果当可预期。

  四、珠江学派的意义

  学派是一种历史存在,是历史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结果。珠江学派也不例外,它是在珠江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出现、凝聚的文化硕果,无论这些学派是师承性、问题性还是地域性学派,其形成以后对当地社会经济、文化发展,都有多种积极意义,非常值得珍惜、发掘和开发利用,为珠江流域社会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服务。

  (一)学派是学术或文化发展成熟的标志

  从珠江学派发展的历时性可知,只有当流域出现某位学问大师,并在其周围聚集若干追随着群体,形成学术凝聚核心,成为某一学术领域高水平的代表,这样一个学术集群是为学派。它的出现,是学术发展的合乎逻辑的结果,也是学术或文化达到成熟、定型的标志,而不是偶然的历史产物。如汉代苍梧三陈古文经学派离不开汉代广信(今广东封开与广西梧州一带)的岭南文化中心地位,大批中原人士南下,集结于此,设馆授徒,形成学术争论局面,出现经学领军人物,师生前后相继,独成一学术体系,只有在这种背景下,三陈古文经学派别,才卓然独立,雄视一方,比肩于汉代北方经学流派,也是广信文化成熟的主要标志。

  又如广东明代社会经济发展到进入全国先进地区之列,带来文化繁荣,各种学术流派接踵而起,于是有了陈白沙心学、甘泉之学、岭南诗派,到清代出现东塾学派,九江学派、广东檏学、广东实学、新诗派等,令岭外人士刮目相看。恰如屈大均说的:“广东自汉至明千有余年,名卿巨公之辈出,醇儒逸士之蝉连,操觚染翰,多有存书,其或入告之嘉谟,或谈道之粹论,或高文典册,纯载功勋,或短章数行,昭章懿行”,都成为学派产生的人文基础。“天下之文明至斯而极。极故其发之也迟,始然于汉,炽于唐于宋,至有明乃照于四方焉,故今天下言文者必称广东。”广东享有如此崇高学术地位,即为得到这些学派支持结果。

  (二)学派彰显学科成就、地位和影响

  学派代表学术创新和某一学术领域的高水平,在某一地区和某一部门享有崇高地位和声誉。它们的带头人物才能为众望所归,学子人心所向,目为崇拜对象,负笈前来投师。故某个学派出现,对这个学术领域和它产生的地区作用是十分巨大的,影响也是很深远的。例如“黔中王学”,王阳明被贬谪到落后贵州龙场,官不过未入流驿丞,还受到重重磨难。在恶劣环境中,他悟道成学,在明代学坛中高张一帜,可谓是黔省理学一盏明灯,照亮了荒凉的贵州高原大地,且这一学派,传承了四代,为贵州百年文化最辉煌成就。广东理学,继明代陈献章心学之后,清代东塾学派、九江学派同时崛起,笼罩珠江理学坛,彻底扭转此前广东理学单薄状态,形成后来居上之势,成为明清广东学术一项殊荣。至于近世“南学”即岭南学,如陈寅恪所言,将超过北学,反映南学已有足够学术积累和实力,才敢于与北方竞争高下。

  (三)学派既是学术集聚核心,也是对外辐射之源,是带动区域学术发展的强大动力

  有学术大师或领军人物,才能建立学派。学派不只是一个人,而是由一个较大的人才群体构成的,他们以自己的学术成就,融汇成一个完整的学术体系,吸引四方学子,产生集聚效应和学术中心。如汉代广信,明代贵阳、明清广州、桂林等中心城市,都以某一学派着称。学派具有人才和成果优势,经过不断成长壮大,达到一定程度,就可以学派弟子外出授徒讲学,或刻印经书等形式,发生学术辐射,由此带动区域学术发展。1937年,罗香林《中国学术史上广东的位置》一文指出,广信乃广东学术源流第一时期的基地之一。中原的学术思想,由汉水南下至洞庭湖,溯湘水至粤桂交界。而扼西江要冲的苍梧,遂成为中原学术文化与外来文化交流的重心。现在广东的封川,就是汉代交州刺史驻地及苍梧郡治的广信。当时的珠江三角洲,虽然也有相当的学术表现,但可以代表广东学术思想的,还是西江中部的几个学者。这里指的是以广信三陈为首古文经学派,正是他们一系列活动和成就,造就了汉代西江中游地区文化的繁荣。三国吴黄武五年(226年)交广分治,番禺成为广州首府,逐渐发展为各个时期广东不同学派发祥地,也是广东最大文化中心,带动珠三角,以致整个珠江流域文化兴盛。但这要等到明代以后,“乃照于四方焉,故今天下言文者必称广东。”

  (四)学派深刻影响地方文化风格

  学派立足于地域,产生于地域,归结于地域,即所谓地域性学派。它们之形成,乃地域自然、人文、历史过程等综合作用的产物,打上地域深深烙印。它们产生以后,作为地域文化的一个核心或一面旗帜,必然深刻影响一个地域的文化特质和风格。因为学派源于创新。惠能禅宗顿教,以陈献章、湛若水为首“江门学派”都属学术创新,反映珠江文化的创新性。近世洪秀全将基督教组织形式和《圣经》神学理论进行创造,建立“拜立帝会”,写成《原道救世歌》、《原道醒世训》、《原道觉世训》,奠定了太平天国运动的理论基础。康有为、梁启超继承我国“经世派”的优良传统,突破洋务派“中体西用”的局限,较为系统地引入西方政治学说,主张用君主立宪代替封建专制,并在发动戊戌变法中把理论付诸实践。虽然变法失败,但极大地冲击了中国社会,同是一次文化创新,故康梁学派充分反映珠江文化创新风格。明清“岭南诗派”,以雄直、刚健风格着称,也是岭南文化风格一种表现,与珠江出海口江海一体,气势磅礴,少受中原北方大陆文化影响,而长期浸染于海洋文化环境有关。岭南画派在中国画坛上独树一帜,其自身即为中西文化融合的产物,同时表明珠江文化对外开放、多元文化风格。清朱次琦“九江学派”、陈澧“东塾学派”,以经世致用见称,反对空谈,讲求实用,充分体现珠江文化务实文化品格。而明丘浚商品价值观念、商品生产、交换、货币理论、市场等经济理论,也是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理论问题,与珠江文化重商性相一致,在他身上折射了珠江文化重商性品格。尤为突出的岭南近代中医各学派,多融汇了中西医理论和经验,故能卓然成家,反映岭南文化多元、开放、包容的文化风格。

  五、结语

  实际上,珠江各学派与珠江文化都属同一个整体,互为表里。珠江学派是珠江文化最重要一个组成部分,也最外在表现;而珠江各学派生成,又使珠江文化的特质、风格最为突出、张扬,两者相互推动,加速珠江文化和它的各个地域文化不断新陈代谢、蜕变创新。

  (原载《珠江学派与理学心学》,广东旅游出版社,2018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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